钩深取极 理定辞畅 ——作为言语行为典范之作的《谏太宗十思疏》 蒋文华

  发布时间:2024-12-13 23:22 栏目:高中语文 作者: 陈学 点击量:17  
钩深取极   理定辞畅——作为言语行为典范之作的《谏太宗十思疏》蒋文华摘  要:《谏太宗十思疏》以劝谏为根本目的,以对话为基本形式,从对话的针对性、逻辑性、选择性三个层面展现了言说者 “深刻的洞察”“充足的理据” 和 “恰切的表述”,体现了“钩深取极”“理定辞畅”的论说特点,使此次劝谏成了一次有效的“言语行为”,最终达成了“言说效果”。
关键词:《谏太宗十思疏》;劝谏;言语行为;钩深取极;理定辞畅
      在漫长的封建历史长河中,中华历代典籍留下了大量奏疏,但是极具历史和文化价值的寥寥无几,魏征的《谏太宗十思疏》则是其中少有的典范之作,一直都是后世历代君臣治国理政的必读篇章。魏征和唐太宗是中国历史上一对少有的贤臣和明君,一个敢于进谏,一个善于纳谏。《旧唐书·魏征传》记载:太宗新即位,励精政道,数引征入卧内,访以得失。……太宗尝劳之曰:“卿所陈谏,前后二百余事,非卿至诚奉国,何能若是?” [1]可见即位初期的太宗是非常乐于听取魏征的陈谏的。经过唐太宗十多年的励精图治和君臣的勠力同心,社会秩序逐渐恢复,人民生活开始稳定。但是贞观十一年(637),魏征突然频上四疏,以陈得失。《谏太宗十思疏》是此年四月所上论时政之第二疏。此疏的核心内容为规劝唐太宗“十思”,劝谏唐太宗“十思”,其实就是认为唐太宗“失思”。臣子向君主上奏疏与一般的口头劝谏是不同的,奏疏是一种正式的公文,彰显庄重和深思熟虑,意味着劝谏的内容之要、力度之大、语气之重。唐太宗接到这篇奏章后,亲手写诏书答复魏征,承认自己的过失,接受魏征的劝告,并将奏章放在案头上,作为儆戒和督促。      疏,是封建时代臣下向君主分条陈述事情的文字,是一种具有鲜明的中国文化特征的篇章形式。疏在本质上是一方对另一方的言语,体现了鲜明的语用特点。根据言语行为理论,“言语的使用总是同说话人的具体目的、意图相联系的。这种意图体现在话语层面,就使之不仅表达一定的意思,而且完成了说话人的一种行为,话语也由此带上了种种不同的职能。” [2]《谏太宗十思疏》作为魏征写给唐太宗的话语产品——语篇,成功地实现诸多劝谏职能,堪称言语行为的典范之作。巴赫金认为,语言不是抽象的符号,它是活生生的行动和事件。“语言只能存在于使用者之间的对话交际之中。对话交际才是语言生命真正所在之处。” [3]对于如何达到言说的效果,刘勰在《文心雕龙》的“论说”和“情采”两章中有如此阐述:“钻坚求通,钩深取极”“理定而后辞畅” [4],意思是说为了攻破困难求得贯通,要深入探索取得最后的结论,情理要确定之后文辞才能畅达。《谏太宗十思疏》以劝谏为根本目的,以对话为基本形式,从对话的针对性、逻辑性、选择性三个层面展现了言说者 “深刻的洞察”“充足的理据” 和 “恰切的表述”,充分体现了“钩深取极”“理定辞畅”的论说特点,使此次劝谏成了一次有效的“言语行为”,并最终达成了“言说效果”。       一、对话的针对性:深刻的洞察      在魏征和唐太宗的君臣议政的对话中,有两种形式:一是由君主发起“议题”,让臣子针对“议题”开展讨论,可以答复、建议或质疑。这种形式对于回答的一方来说具有突然性,对话的基础主要依靠回答者的素养,包括平时的积淀和反应的敏捷。在《贞观政要》一书中多有这样的对话,比如贞观六年,太宗谓侍臣曰:“朕既在九重,不能尽见天下事,故布之卿等,以为朕之耳目。莫以天下无事,四海安宁,便不存意。可爱非君,可畏非民。天子者,有道则人推而为主,无道则人弃而不用,诚可畏也。” [5]魏徵对曰:“臣又闻古语云:‘君,舟也;人,水也。水能载舟,亦能覆舟。’陛下以为可畏,诚如圣旨。”[6]但是无论如何,也会常常陷入猝不及防的局面,所答者可能过于草率而不能合君主之意。二是由臣子主动提出动议,向君主进行陈述。这种形式的主动一方显然在臣子。但是一般而言,臣子不会主动向君主发出动议,因为如果一旦言说不当,极有可能获陷干扰朝政、混淆君听之罪。所以不到到万不得已,臣子不会进行书面奏疏。对魏征这样的正直谏臣来说,他敏锐地觉察到贞观十一年就是万不得已上疏之机。《谏太宗十思疏》所针对的既是贞观十一年政治危机,同时也是针对一个执掌神器十多年、有所懈怠的君王自身难以发现的“人性弱点”。正因为有如此深刻的洞察,即使冒着被杀身的危险,魏征也要发出动议,掌握言说的主动权,这样才有可能达成自己所期待的最大的“言语行为”的效果。      1.问题之所在。贞观十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,时隔千年之久,我们已经很难完全查究,但是《谏太宗十思疏》一文中其实已暗示贞观十一年王朝的危机,文章开头提出“不念居安思危,戒奢以俭,德不处其厚,情不胜其欲”,三个“不”字道出了此刻的危机,生活开始追求奢靡之风,德行和道义有所衰败,个人的私欲有所膨胀,这既是太宗个人的问题,也是整个王朝的问题,甚至也是所有封建专制政权在建立初期都会遇到的问题。      2.问题之根源。按理一个王朝经过十多年的励精图治应该是越来越稳定,魏征怎么反而会认为是出现危机了呢?文中有力地指出了产生问题的根源:“有善始者实繁,能克终者盖寡。”封建王朝的统治模式本质上是君王的人治,所以魏征指出“人君当神器之重”,这种治理模式实际对君王要求极高,作为拥有绝对权力的人君几乎不能有任何的松懈和过错。但是人君其实也是一个人,经过了多年的艰苦征战和十多年的勤勉理政,只要是人难免就会有松懈和贪图安逸的时候,而这时对国家来说却可能是危机来临的时刻。      3.问题之解决。魏征不仅看清危机,更看到了如何解决危机的办法,这就是魏征的过人之处。解决的方法就是劝谏唐太宗“十思”,用“十思”来解决“失思”,确保人君能够永远做到“简能而任之,择善而从之”,这样王朝就能一如既往地保持稳定。      作为听话者一方而言,说话者针对性越强,言说效果自然就越好。魏征对问题的剖析如刘勰所说的那样做到了“钻坚求通,钩深取极”,唐太宗作为一个有抱负的人君,听了魏征如此深刻的剖析,顿有醍醐灌顶、当头一喝之感,随后对魏征提出的“十思”规劝自然也能从谏如流了。       二、对话的逻辑性:充足的理据      “理定而后辞畅”,有了充足的理据才可以畅所欲言。奏疏这种文体是一种实用性极强的文体,目的是劝谏人君能够接受自己的建议、主张与看法。所以奏疏要达到真正的言语行为效果,最根本还是需要说理,以理服人。中国的文化传统中,说理的形式多“以象示意”,理性不足,这种说理方式表面上很有气势,初一听让人以为然,但实际上逻辑性不强。《谏太宗十思疏》一开始也采用了这种说理方式,连用两个类比:“臣闻求木之长者,必固其根本;欲流之远者,必浚其泉源;思国之安者,必积其德义。”然而接下来更多采用的是理性说理方式,使得文章具有极强的逻辑性,不得不让人信服,具体体现在三个方面:      1.史据之真实。唐王朝是在隋朝灭亡的基础上建立的,唐太宗十分重视从王朝的兴衰更替中汲取历史教训。魏征论述的根本依据就是真实的历史,其中既有高度概括的事实,比如“有善始者实繁,能克终者盖寡”,这样的王朝比比皆是,大的如秦朝、隋朝,虽然短暂统一了中国,一开始皆能善政有为,但不过几十年就出现荒淫乱政,王朝即刻土崩瓦解;小的更是如此,隋朝之前的南北朝时期,王朝更替之快历历在目。也有具体的事实,比如“竭诚则胡越为一体,傲物则骨肉为行路”出自《史记·鲁仲连邹阳列传》,讲述的是“故意合则胡越为昆弟,由余、越人蒙是矣;不合,则骨肉出逐不收,朱、象、管、蔡是矣”这样的历史事实。      2.理论之丰厚。魏征是一个饱读诗书、善于学习的博学之士,熟谙古人的思想言论,这些思想言论皆可成为唐王朝治国的理论依据。《谏太宗十思疏》引用了《周易》《尚书》等上古典籍中的许多言论,如“谦冲而自牧”语出《周易·谦卦》中的“谦谦君子,卑以自牧”,“弘兹九德”中的“九德”来自于《尚书·皋陶谟》所讲的九种品德。魏征对传统的儒家和道家的精神均有深厚的积淀,特别是唐初君王比较崇尚道家,文中的“见可欲“知足”“知止”等语分别出自《老子》第三章中的“不见可欲,使民心不乱”和第四十四章的“知足不辱”与“知止不殆”,魏征希望唐太宗能够最后“养松、乔之寿,鸣琴垂拱,不言而化”则是体现了道家的“无为而治”的思想。而在具体的治理过程中又需要遵循儒家的原则,如“载舟覆舟”语出《荀子·王制》中的“君者舟也,庶人者水也。水能载舟,水能覆舟”,体现了儒家的民本思想,唐太宗经常以此来警醒自己。魏征认为一个国家如果做到“智者尽其谋,勇者竭其力,仁者播其惠,信者效其忠”,则天下就可大治,这实际上就是儒家治国理念。      3.论述之严密。单有真实的史据和丰厚的理论还不足以说服人,劝谏能否成功更在于奏疏的论述能否做到严丝合缝,使人无可辩驳,只有欣然接受。虽然中国的文化传统大多不擅长严格的逻辑论证,但是魏征的论述却具有很强的逻辑性。英国哲学家图尔敏在20世纪50年代提出了一个好论证的模型,而一千年多年前的魏征论证封建王朝更替这个历史命题时,体现出类似的论证逻辑,产生了很强的说服力。其论述的思路可用下图表示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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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魏征较严密地论证了中国封建王朝“取易守难”“克终者寡”这个很难破解的历史命题,对唐太宗具有强烈的警戒意味,同时还提出了破解这个历史命题的出路:除非做到居安思危,戒奢以俭。正如《古文观止》对此篇作了如此评价:“魏公十思之论,剀切深厚,可与三代谟诰并传。”[7]诚哉斯言!

      三、对话的选择性:恰切的表述

      论说为达到更好的效果,在“理定”的基础上还要在表达上做到“辞畅”。作为一个臣子采用何种形式向君主陈谏,是需要认真考虑的,不同的语言形式会产生不同的效果。奏疏属于书面用语,本身就表明了魏征对此次进谏的基本态度:严肃、庄重。在具体表述时,讲究劝谏结构层次的合理,选择恰当的语气、语势,以此表明言说者谏言的重要和听说者纳谏的必要,体现了“理定而辞畅”的论说特点。

      1.结构之合理。因为此时的唐太宗与历代开国君主一样也同样陷入类似的问题,所以奏疏的首段必须先指出王朝和君主当前存在的问题,只有提出问题,才能让听着引起警觉,并持续关注。紧接着第二段就是分析问题,将问题产生的根源有理有据地分析清楚,最后才能水到渠成地陈谏问题解决的方法——十思。从“提出问题”到“分析问题”,直至“解决问题”,这样的结构顺应了听者的认知过程,紧紧抓住听者的心理反应,最后就能让听者自然接纳劝谏。

      2.语气之坚定。魏征与唐太宗多年来已经完全建立一种良好的君臣信任关系,同时魏征也深知面前的这位国君具有雄才大略,心胸开阔。故而上奏就不再拐弯抹角、隐晦曲折,更多地是直截了当、直奔主题,内容明确,语气坚定。语句多用肯定式陈述句与否定式陈述句,比如文章一开头就直接表明了看法:“臣闻求木之长者,必固其根本;欲流之远者,必浚其泉源;思国之安者,必积其德义。源不深而望流之远,根不固而求木之长,德不厚而思国之理,臣虽下愚,知其不可,而况于明哲乎!”第一句是肯定式,第二句是否定式,强调积德义才能确保国之安,三个“必”字凸显了这种肯定,“而……乎”也体现了这种毫无怀疑的坚定语气。再如“载舟覆舟,所宜深慎;奔车朽索,其可忽乎!”,一个“宜”字也是十分肯定之语气,“其……乎”更是以强烈的语气希望太宗要高度重视对待民心问题。

      3.语势之有力。奏疏的句式整齐中有变化,语势强烈而不生硬。类比、排比、对比等修辞手法的灵活运用增加了理势。除了开头的类比与排比之外,还有大量的对比句,如“殷忧而道著,功成而德衰”“有善始者实繁,能克终者盖寡” “竭诚则胡越为一体,傲物则骨肉为行路”等,这种强烈反差使人印象深刻。在陈述“十思”时,则是连用十个句子作排比,这决不是一种繁琐的表述,既体现了对问题思考的细致全面,更是一气呵成,让人有一种紧迫之感。或许只有魏征敢于如此劝谏,也只有唐太宗才能接受魏征这样的劝谏。

     《谏太宗十思疏》 既是一篇成功的劝谏之文,同时也是魏征和唐太宗共同演绎的一段佳话,后人几乎难以复制,成为了历代学习的典范之作。 


参考文献:

[1]刘昫等.旧唐书 [M].北京:中华书局,2013:2547.

[2]王建华.语用学与语文教学[M]. 杭州:浙江大学出版社,2000:12-13.

[3](苏联)巴赫金.巴赫金全集(第4卷),钱中文主编,李辉凡等译[M].石家庄:河北教育出版社,1998:140.

[4]刘勰.文心雕龙[M].杭州:浙江文艺出版社,1997:106,183.

[5][6]吴兢.贞观政要[M].北京:中华书局,2016:24.

[7]吴调侯,吴楚材编选.古文观止[M].北京:中华书局,1987:277-278.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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